阿乙己

阿乙己是球场边唯一穿长袖的人。七月的毒日头把塑胶跑道晒得发软，他却总把那件洗得发灰的蓝布长袖捂得严严实实，袖口磨出的毛边，像他总也理不顺的倔脾气。我们这群野小子，光着膀子，把个破皮球踢得尘土飞扬，汗珠子砸在地上“滋”地一声就没了影儿。阿乙己从不下场，只远远站着，双手背在身后，那神情，不像看球，倒像在检阅一支不成器的队伍。

有时球滚到他脚边，他便慢吞吞地、极讲究地用脚尖一勾、一挑，那球便服服帖帖地跳起来，不偏不倚，正好落在他并拢的脚背上，纹丝不动。这一手，我们谁也学不来。有人便哄笑着喊：“阿乙己，露两手！”他却不接话，只把下巴微微抬起些，望着远处蒸腾的热浪，仿佛我们的起哄与他隔着千山万水。半晌，他才像是施舍般，用脚腕轻轻一抖，那球便划一道柔和的弧线，慢悠悠地滚回场中，位置不差分毫。

有一回，体育老师组织班级联赛，缺个边裁，不知怎的想起了他。阿乙己竟没推辞，依旧穿着那件长袖，站到了边线。他判罚极严，手臂举得笔直，像一杆标尺。一次越位，进攻方骂骂咧咧，说他“眼瞎”。阿乙己的脸霎时涨红了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平行……平行不算越位！……规则的事，能算错么？”接连便是些难懂的话，什么“体毛级”，什么“VAR”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，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后来，再没见他当过裁判。只是偶尔，那沉默的蓝色身影，依旧会出现在球场边，背着手，看着我们，也看着那片永远喧嚣的绿茵。